诞生：芬兰极昼下的“无聊产物” #
1988年的夏天，芬兰北部的奥卢大学（University of Oulu）。
北欧的夏天有着漫长的极昼，让人很难入睡。21岁的计算机系学生 Jarkko Oikarinen（在网络上他叫 WiZ）正在学校机房打暑期工。哪怕是在那个年代，管理员的工作也是枯燥的：盯着服务器，确保它不挂掉。
当时的 Unix 系统其实已经有了实时聊天功能，叫 talk。但它有一个巨大的缺陷：它只能 1对1。屏幕会被切成上下两半，你打字在上半部分，对方在下半部分。这就像是打电话。
Jarkko 觉得这太没劲了。他是个 BBS 爱好者，他想要的是一种像 CB Radio（车载对讲机） 或者 鸡尾酒会 一样的东西：只要我按住按钮说话，频道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到。既然没人做，那就自己写。他在那台古老的 Sun-3 服务器上敲下了 IRC (Internet Relay Chat) 的第一行代码。
当他第一次运行服务端，并看到朋友的消息毫秒级地在屏幕上跳动时，他并不知道自己刚刚杀死了“异步通信”时代。
产品逻辑：频道、马甲与机器人的始祖 #
IRC 的底层逻辑非常简单粗暴，但它确立了后来所有群聊软件（包括 Slack、Discord、微信群）的元规则：
频道 (Channel)： #
Jarkko 用 # 号来定义一个个房间。#Finland 是聊国家的，#Linux 是聊技术的，#flirting 是……你知道的。这个 # 号，后来被 Twitter 借去发明了 Hashtag，成为了互联网话题的通用符号。 频道(Channel)：
昵称 (Nickname)： #
在 Usenet 上，你是某某大学的研究员。但在 IRC 上，你可以是任何人。你可以叫 Neo，可以叫 God。这种身份的流动性，让 IRC 成为了黑客、怪人和叛逆者的乐园。 昵称（Nickname）：
Bot (机器人)： #
因为 IRC 是纯文本协议，极为开放。程序员们很快写出了各种脚本：有的负责踢人，有的负责在有人进群时说“欢迎”，有的负责讲冷笑话。这是聊天机器人 (Chatbot) 的寒武纪大爆发。
体验设计：黑底绿字的“在场感” #
使用 IRC 的体验，在今天看来简直就是《黑客帝国》的现实版。没有图形界面，没有鼠标，只有黑底绿字（或白字）的命令行。你输入 /join #hackers，屏幕瞬间开始疯狂滚动。
这里没有“历史记录”。如果你掉线了一分钟，你就永远错过了那一分钟里发生的对话。这种“稍纵即逝” (Ephemerality)的特性，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理体验：在场感 (Presence)。
你必须时刻盯着屏幕，因为这是一个活的世界。屏幕上跳动的每一行字，都代表着地球某个角落里一个鲜活的人在这一秒敲下的键盘。
高光时刻：比 CNN 更快的“战地直播” #
IRC 真正让主流世界感到恐惧和敬畏，是因为它在突发事件面前的速度。
1991年1月，海湾战争爆发。全世界的目光都盯着 CNN。但在“沙漠风暴”行动开始的那一刻，伊拉克的通信基础设施被摧毁，电话断了，电视信号也没了。
但在 IRC 的 #war 频道里，却聚集着一群通过以色列和科威特仍存活的网络节点连入的人。他们像战地记者一样疯狂打字：
“Scuds launched!” (飞毛腿导弹发射了！) “I hear sirens in Tel Aviv.” (特拉维夫响警报了。)
这些文字信息通过轻量级的 IRC 协议，穿透了战火，比 CNN 的卫星电视画面早了几分钟到达美国。无数人挤在这个频道里，盯着屏幕上滚动的纯文字，屏住呼吸。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全民参与的实时新闻直播。
衰落：噪音与“鸡尾酒会问题” IRC 是强大的，但它也是混乱的。随着 1990年代中期 互联网的大众化，IRC 遭遇了严重的 “鸡尾酒会问题” (Cocktail Party Problem)：当一个房间里有几百人同时说话时，你根本听不清任何人在说什么。
• 噪音：公屏滚动太快，像瀑布一样。 • 骚扰：任何人都可以私聊你（PM），任何人都可以向你发送恶意脚本。 • 门槛：对于当时正在接触互联网的普通人（比如你的父母）来说，让他们记住 /msg、/whois 这种命令简直是天方夜谭。 IRC 成为了一个嘈杂的广场。你站在广场中央，虽然周围人声鼎沸，但你却感到更加孤独——因为你找不到你的朋友在哪里。
“我不需要和全世界聊天，我只想知道我的那几个死党在不在。” “我不需要看几百人的刷屏，我只想和她在私下里说句悄悄话。”
接力：从广场撤退，进入私宅 #
人们开始厌倦了广场的喧嚣，开始渴望一种更私密、更可控、更以人为中心的实时连接工具。这种渴望，飘洋过海，传到了以色列的特拉维夫。
在那里，四个也喜欢玩 IRC、但也受够了 IRC 这种混乱模式的年轻人，决定做一个“反向”的产品：
不要聊天室，只要好友名单。 不要命令符，只要点击。 不要猜你在不在，我要听到“滴滴”声。 1996年，即时通讯（IM）的鼻祖——ICQ，即将登场。
#互联网产品史话最后一次修改于 2025-12-04